宁德时代募资200亿背后：高增长放缓，电池寡头之战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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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曙光

编辑 ? 廖影

学者型领袖曾毓群是个危机感很强的人，2017年4月，宁德时代的电池出货量一举超越比亚迪和松下，成为令人惊诧的全球第一时，他就已经开始为以后没有补贴而忧心了。

他发出内部信警戒全体员工：“当台风来时，猪都会飞。但是，猪是在飞吗？台风走了后猪的下场如何？当我们躺在政策的温床上睡大觉的时候，竞争对手正在面临生死关头玩命的干。”

2019年3月曾毓群参加两会，彼时宁德时代已经稳坐全球动力电池头名的宝座。有记者问他，宁德时代为什么能成为黑马，他答道：“我们不是黑马，我们是厚积薄发。”“一定要有一个稍长远的规划，2035年我们汽车行业应该会是什么样？我们跟谁合作，no pay no gain（在压力中去创造）。”



? 曾毓群 来源：公司官网

这种危机感不无道理，宁德时代因连续押对技术路径而一飞冲天。但是技术迭代湮灭了无数霸主，在日韩电池、科技巨头环伺下，各国的技术竞赛从未停止。

再加上补贴退坡，国外巨头终于冲破政策的壁垒，涌进梦寐以求的中国市场，上游钴和锂的原材料价格起伏不定，动力电池的技术路线之争未有一刻尘埃落定，宁德时代的利润率，营收的高增长开始放缓。

动力电池下半场的战争已经成为穿越荒蛮，兼具策略、技术、资源和资本的寡头之战。

01
成就宁德时代的三次选择

曾毓群的三次关键抉择成就了今天的宁德时代，曾毓群的烦恼是，这场考试还没结束，现在领先很可能只是一时，如果又一次选择做错了，代价将是回到原点。

曾毓群出生于宁德市岚口村，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工程系，后来被分配至福建一家国企。干了三个月，便辞了铁饭碗去广东东莞新科磁电厂做工程师。这家工厂是香港新科实业的一个制造基地，新科实业则隶属日本的TDK公司，TDK在宁德时代的数次转折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并且因缘际会的就给日本动力电池行业培养了个最强对手。

曾毓群31岁时成了最年轻的工程总监，只不过再往上就比较难了，在外企上探核心管理权需要大机遇。

他本来要去一家深圳的公司当总经理，要走之际却被新科实业的CEO梁少康劝住了。梁少康想开辟新公司，专为正在崛起的消费电子做电池。

这项计划本来上报给TDK总公司，但是TDK觉得还要开辟新的产品线太麻烦、有风险，再等等看，最终还是没同意。



梁少康便想单干，第一个要拉入伙的就是曾毓群。梁少康找来曾毓群的老领导陈棠华当说客，陈棠华对曾毓群有知遇之恩，在新科十年对曾毓群照顾不少。

就这样，曾毓群同意入伙，他做出了第一个重要抉择：1999年10月由13人入股组成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Amperex Technology Limited）成立，以下简称ATL。

ATL选择主攻市场更灵活的软包电池技术方向，因为圆形和方形都有巨头存在。通过在贝尔实验室买来聚合物锂电池储能知识专利后，ATL在曾毓群的带领下又率先在此基础上发现了电解液的沸点底问题，通过反复试验解决软包电池鼓气变形问题。

贝尔实验室卖给ATL这个方案时，曾经称“电池鼓气是一个本质问题，没有办法解决”。结果ATL率先在贝尔实验室同时授权的二十多家企业中解决了这个问题。

在当时崛起的手机市场，ATL电池报价是韩国电池的一半，容量却增加一倍。这迅速让国产厂家摒弃本来主导市场的韩国公司，转投ATL的怀抱。当时的市场上索尼给诺基亚供货电池，比亚迪给摩托罗塔供货电池，剩下的散装手机公司都选择了ATL。

2002年6月，宁德新能源单月首次实现盈利，当年实现整年盈利。2004年ATL获得苹果1800万iPod供应电池订单。与此同时，ATL获得了资本青睐：台湾汉鼎、美国凯雷、英国3I集团对其进行数千万美元的投资。

正高歌猛进时，ATL的股东们却进行了一波迷之操作。当时市面上出现了一家叫比克的电池公司，产品跟ATL差不多，价格却比ATL更便宜。ATL的大股东调查完比克进行了“深谋远虑”的判断：模仿者将会以更低的价格冲击市场，要么赶快上市要么赶快卖掉。

显然我们无法理解宁德大股东们是怎么做出这种判断的。这一操作堪比2001年李泽楷把腾讯20%股票卖给南非报业。

如日中天的ATL2005年全部股份被卖给了曾毓群的老东家TDK，价钱约为10亿元人民币。但管理层没变，总裁和CEO还是曾毓群。ATL成为一家中国人主导的日资公司。

后来智能手机崛起，ATL一口气做成了苹果手机电池最大供应商、全球消费类电池市场老大。当年note7爆炸事件，三星曾想甩锅给ATL电池，最后发现爆炸的全是自家SDI公司生产的电池，装ATL电池的手机一台都没事儿，反倒让ATL更受市场信赖。

2008年借着借着奥运会的东风，中国新能源车在政府的主导下迎风而起，动力电池也成为香饽饽，这一年曾毓群的老搭档黄世霖带领团队成功开发出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动力电池管理系统。

酝酿调研了两三年后，2011年12月16日曾毓群做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二次选择：推动ATL动力电池业务独立出来组建成“China Amperex Technology Limited（宁德时代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公司，其第一座电池工厂在宁德市蕉城区落户。

2012 年10 月至2015年10 月，ATL通过子公司持有宁德时代15%的股权。为了更好适应中国新能源政策扶持需要，ATL母公司TDK 2015 年10 月将所持宁德时代15%的股权转让给了中资企业宁波联创，股权转让完成后ATL不再直接或间接持有宁德时代的股权，ATL和CATL（宁德时代）也正式成为股权上完全独立的两家公司，但业务上有往来，宁德时代成为完全的中资企业。

2015年12月15 日，在完成一系列股权变更之后，公司名称变更为“宁德时代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宝马在宁德时代成立及发展初期给与了极大的动力和帮助，但是真正让动力电池新生宁德时代踢下比亚迪，勇超松下、LG的是曾毓群的第三次选择——磷酸铁锂电池和三元电池方向的兼顾。



当时国内动力电池企业大多选择的是更安全更省事儿的磷酸铁锂电池方向，三元锂电池在安全性上没有得到国家的绝对认可，只是在能量密度上有着理论上的更大空间。行业老大比亚迪就没有把三元电池技术方向作为选择，毕竟其耗时、未知，又一时半会儿挣不着钱。

2015年后三元电池安全性受到国家认可，技术更成熟，更适合新能源乘用车，宁德时代迅速乘着东风崛起，由黑马变成了老大。

02
与比亚迪的拉锯战

宁德时代的确不是黑马，业内都知道它诞生于ATL的动力电池部门，不仅有技术和资本传承含着金汤匙出生，并且在刚成立时，就已经锁定了宝马这个巨人。

宝马此前就找过ATL商讨动力电池的合作。但受政策限制，外商独资的企业不能在国内生产新能源动力电池。ATL属于日本TDK独资。

这也是曾毓群决心组建宁德时代的直接原因。华晨宝马愿意与他们共同开发，在电池的质量和规格上提供具体要求和指导，并且为宝马旗下首款纯电动车“之诺1E”采购宁德时代的产品。

踩在宝马的肩上，宁德时代快速崛起。

2012年宁德时代成为宇通的唯一电池供应商。

2013年宁德时代开始陆续承接国家发改委、科技部、工信部和财政部的高科技示范项目；2014年，在上一年全年销售额仅有5亿元的背景下，宁德时代与吉利签订了一笔15亿元的大合同；



2015年，宇通向宁德时代采购了26.29亿元的订单，占宁德时代营收的46%，金龙汽车向宁德时代采购8.9亿元，占总营收的15.6%。

这一年，宁德时代营收增幅是上一年的6.58倍。电池出货量2.43GWh，中国第二，全球第三。仅次于日本松下和中国的比亚迪。

所有人都感知到宁德时代起飞了。

在乘用车市场，三元锂电池技术方向开始占据主流

动力电池有几个技术方向。经过市场的验证，目前主流就剩下三元锂电池方向和磷酸铁锂动力电池方向，以前还有锰酸锂、钛酸锂等不同的技术方向，后经实验证明并不具广泛推广适用，逐渐被边缘化。

磷酸铁锂电池安全性比较好，比较便宜，耐久性也更强，但是能量密度差，更适合对续航要求不高对安全性要求高的新能源客车。三元锂电池在储能上比磷酸铁锂更具潜力，后来经过技术迭代安全性得到验证，价格上也达到了合理范围。



? 2019年6月20日，福州，宁德时代CATL新能源展示的汽车电机、电池

因此新能源客车都采用磷酸铁锂电池，乘用车采用三元锂电池。宁德时代两个技术方向都有，比亚迪此前主要专注于磷酸铁锂电池方向，三元锂电池一开始没受太大重视。

2016年新能源电动车行业画风突变，因为爆发大量骗补现象，国家补贴在续航上做出了明确要求，并且逐步寻求退出。电动客车瞬间成为重灾区，2017年新能源客车年销量较2016年下降了2万余辆。

比亚迪的业务随之受到重创。

新能源乘用车市场却迎来大爆发。2017年，国内新能源乘用车产量达到47.8万辆，较上年增长超过20万台。

宁德时代完整的吃到了这波红利。

2016年时，比亚迪还是国内第一、全球第二，动力电池出货量为7.35GWh，到了2017年比亚迪装机量缩减至到5.4GWh，而宁德时代则从2016年的6.72GWh出货量增长到11.8GWh，大增73%，把比亚迪的市场全抢了，并且一举超过松下成为全球第一。



? 2017年宁德时代第一次超越比亚迪成为行业第一

当然这中间也有国家政策把日韩电池动力巨头挡在了国门之外，宁德时代才能够尽情的收割红利。

自身选择，时代红利，国家保护，竞争对手的失误，这几重利好，共同成就了宁德时代今天的高光。

只不过政策保护伞终将闭合，国门之外的日韩虎狼已经悄然而至，过往失误的对手比亚迪也开始亡羊补牢。

新能源补贴逐渐退去已成定局，原定政策就是国家补贴将会在2020年完全退出。

比亚迪痛定思痛之后开始自救。他们首选大力发展三元锂电池业务，与国轩高科共同成立合资公司研发三元锂电池，在其后续生产的唐、秦、宋电动乘用车型上所搭载的全部都是三元锂电池。

接着比亚迪要分拆动力电池业务，向所有汽车厂商开放、合作。比亚迪甚至把电池业务计划好了独立上市时间表，明确的时间表是2019年分拆完毕，2022?2023年上市。

从2019年比亚迪的出货量来看，失去容易，再抢回来就难了。2019年比亚迪动力电池出货量同比2018年减少了5.93%，但依旧排名全球第四。



进入2020年，比亚迪放出了一个技术大招：2020年1月10日，在“中国电动车百人会论坛（2020）”上，王传福对外透露“刀片电池”的消息。

比亚迪的“刀片电池”是磷酸铁锂电池，采用CTP成组方式，在电芯形状上采用了又长又薄的“刀片”形状。

这个刀片电池能量密度提升了50%，体积比能量密度基本上接近了宁德时代最新的三元811体积比能量密度的水平。

比亚迪的新车型“汉”就将采用这种刀片电池。根据比亚迪放出来的数据，比亚迪“汉”的最高续航里程将为605km，加速性能将可以与Model 3比肩。

这简直对于宁德时代是个噩耗，技术变动带来的产业链巨变，将会使大厦崩塌。自从发布了刀片电池比亚迪的股价就一路上扬。

但威胁不仅来自于比亚迪，日韩对手同样虎视眈眈。

03
大国的赌注，动力电池的无限战争

目前全球动力电池产能集中于中、日、韩三国，2018时年三国全球占市占率达97%。三国全球出货量占比连续5年保持90%以上。中国2015年赶超日本成为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生产国，2018年中国动力电池出货量约65GWh，全球占比61.3%。

技术的交叉重叠，利益的藕断丝连，市场的风云际会，上下游产链的快熟迭代变化，都将成为宁德时代走出国门的不确定因素。



? 松下电器（Panasonic）

松下电器是宁德时代可见的最强劲对手。松下电器2008年并购三洋电机，2009年与特斯拉合资建厂，宁德时代以黑马之姿冲出来之前，松下多年来一直领跑动力电池行业。

技术是松下的重要优势。松下深度绑定特斯拉，以特斯拉特供的圆柱形的电池闻名，在各个时期，松下都能在技术上领先竞争对手一步。

2013年，当大家还在用通用的磷酸铁锂电池时，特斯拉和松下已经着手使用镍钴铝酸锂（NCA）三元电池；当竞争对手2017年开始由低镍材料过渡到NCM622/NCM811高镍正极材料时。特斯拉和松下用更高能量密度的硅碳负极应用。

松下一直试图降低自家NCA电池的钴含量，提高镍含量，并且能不断提高产品的电芯能量密度。

根据《恒大研究院》发布的报告：“对比最新Model 3与Roadster两款汽车，采用松下电池的特斯拉平均每款车钴含量降低约60%。Model 3的电芯能量密度超过其他任何一款竞品所使用的电芯，其钴含量低于主流电芯制造厂即将量产的下一代NCM811电芯产品。”

松下电池定下无钴电池产品的目标，立志在不久的将来把钴的使用降低到零。目前拳头产品NCA21700电池单体能量密度约300Wh/kg。算是量产电池产品中行业内能量密度最高的。

含钴量降低，电芯能量密度却在增加，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钴是动力电池的最重要材料之一，被称为“钴爷”、“钴奶奶”。

2017年钴金属从32美元/公斤上涨至75美元/公斤，年增长114%。2018年一季度价格再创新高，达到95美元/公斤，涨幅达26%，这让下游电池企业叫苦连天。都在全力研制提高镍降低钴含量的高密度三元电池。

2019年钴的价格走低，原因是新能源电池厂商纷纷要研制降低钴含量，甚至无钴的电池。

但是据中信证券的报告：“钴元素在三元材料体系中具有稳定层状结构和提升循环性能的作用，阶段性仍不可替代，目前国内三元正极材料企业尚未实现无钴正极材料的规模化生产和销售。”

日本向来缺矿石，历来金属材料全靠进口。

中国也是个极度贫钴的国家。很早钴就被列入中国严重短缺的九种矿产资源之一。甘肃、河北、山东等地分布着数量不多的钴矿，已探明的储量也只有8万吨，仅占全球储量的1%。

宁德时代为应对原材料短缺，采用与上游厂家深度合作的方式，大规模储备镍、钴、铜等重要材料。

如果松下在无钴的情况下又能极大提高电池能量密度，将会在成本和技术上占双重优势。

就在2月19日，业内机构市场称，特斯拉正与宁德时代的锂电池供应谈判中，计划在中国制造Model 3车型中使用无钴电池，以更换目前特斯拉所适用的松下811三元锂电池。

但目前宁德时代并没有无钴的三元电池，无钴的是磷酸铁锂电池。续航上要比三元电池差一些，只能使用在短续航的标准版Model 3车型上。

而特斯拉打算自己投资研发的超级电池，计划也是无钴的电池。



? 2019年6月20日，福州，宁德时代CATL新能源展示的电池原材料

显然如果整个动力电池的方向转向磷酸铁锂和无钴电池技术方向，这对宁德时代来说都是噩耗。

2019年，宁德时代总共32.87GWh的动力电池出货量中，磷酸铁锂的占比仅为11.3GWh。据数据机构统计，2019年，宁德时代的产能为57GWh，预计有40GWh的产能是三元锂电池的产能。而这些三元电池，都是含钴产品。

所以，无论是高密度的磷酸铁锂电池，还是无钴的三元电池，目前宁德时代都没有在技术上领先。一旦技术发生重大转换，而宁德时代没能迅速跟上，将会是灭顶之灾。

宁德时代最新的2019年第三季度财报中显示，实现营收125.92亿,同比增长28.8%，净利润为13.62亿，同比下滑7.2%，营收增速也降了下来。这被业内解读为已经碰到了天花板。

曾毓群也在加码，2月26日，宁德时代发布非公开发行股票预案称，公司拟非公开发行股票募资不超过200亿元，用于4个项目的扩建和补充流动资金。

千亿资金，十数年长跑，这是一场没人输得起的竞赛。



宁德时代在上市时，招股书中的风险一项中写了一句话：“锂离子动力电池行业的技术更新速度较快，且发展方向具有一定不确定性。如果未来动力电池核心技术有了突破性进展，而公司不能及时掌握相关技术,将对公司的市场地位和盈利能力产生不利影响。”

一语成谶。

曾毓群的办公室里曾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赌性更坚强。

宁德时代一路走来，虽然技术立命，但连续性做对了技术和市场数次关键选择，又踏着国家政策庇佑的东风才达到今天的位置。这一路上亦有无数竞争对手因为没有踏对步子而被淘汰掉。

赌不可赢一世，没有人能有永远赌赢的运气，只有自己不断变强，把选择题丢给别人去做，才是保持领先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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磷酸铁锂系统能量密度160，三元电池系统能量密度200，年底前做不到，就要走下坡路。